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,一个人可以被毁灭,但不能被打败。
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日子。
走运当然是好的,不过我情愿做到分毫不差。
这样,运气来的时候,你就有所准备了。
现在不是去想缺少什么的时候,该想一想凭现有的东西你能做什么。
搏斗,直到战死。
但是这些伤疤中没有一块是新的。
它们像无鱼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般古老。
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,除了那双眼睛,它们像海水一般蓝,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。
一个人在黑暗中手无寸铁,却在奋力搏斗。
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击垮了,没法补救了,就回到船尾,发现舵柄的一头尽管参差不齐,还是能塞进舵孔,让他凑合着掌舵。
他把身子探出船舷,从鱼身上被鲨鱼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肉。
他咀嚼着,觉得肉质很好,味道鲜美。
又坚实又多汁,像牲口的肉,不过颜色不红。
一点筋也没有,他知道在市场上能卖最高的价钱。
可是没有办法让它的气味不散布到水里去,老人知道糟糕透顶的时刻就快来到了。
陆地上空的云块这时候像山冈般耸立着,海岸只剩下一长条绿色的线,背后是些灰青色的小山。
海水此刻呈深蓝色,深得简直发紫了。
他看着飞鱼一再地从海里冒出来,看着那只鸟儿的一无效果的行动。
那群鱼从我附近逃走啦,他想。
可是它们逃不远,游不了多深,也跑不了多快。
天下的鸟兽多少都有自己的法子谋生,而且方法还不少。
可是鸟儿飞得太累,总是捕不到食。
他喜欢绿色的海龟和玳瑁,它们形态优美,游水迅速,价值很高,他还对那又大又笨的蠵龟抱着不怀恶意的轻蔑。
风在不住地吹,稍微转到东北方去了,他知道这就是说风不会减退了。
老头儿朝前面望了一望,但是他看不见帆,看不见船,也看不见船上冒出的烟。
只有飞鱼从船头那边飞出来,向两边仓皇地飞走,还有的就是一簇簇黄色的马尾藻。
他连一只鸟儿也看不见。
他的衬衫上不知打了多少次补丁,弄得像他那张帆一样,这些补丁被阳光晒得褪成了许多深浅不同的颜色。
他不再梦见风暴,不再梦见妇女们,不再梦见伟大的事件,不再梦见大鱼,不再梦见打架,不再梦见角力,不再梦见他的妻子。
他如今只梦见一些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。
它们在暮色中像小猫一般嬉耍着,他爱它们,如同爱这孩子一样。
他想:不抱希望才蠢哪。
此外我还觉得这样做是一桩罪过。
他想:麻烦已经够多了,还想什么罪过。
何况我根本不懂这个。
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显得老迈,除了那一双眼睛。
那双眼啊,跟海水一样蓝,是愉快的,毫不沮丧的。
我拿什么去买运气呢?他问自己。
能用一把丢掉的鱼叉、一把折断的刀子、一双受了伤的手去买吗? 我不懂,他想。
但我们不必为此操心。
我一定要弄死它,尽管它是那样的庞大和神气。
然而人道是杀不死的,他想。
人可以被毁灭,但不能被打败。
他想:这也许是一场梦。
我不能够阻止它来害我,但是也许我可以捉住它。
“Dentuso”,他想。
去你妈的吧。
他想:别再胡思乱想吧。
运气是各式各样的,谁认得出呢?可是不管什么样的运气我都要点儿,要什么报酬我给什么。
但愿我能看到灯光,他想。
我的愿望太多了。
但眼下的愿望就只有这个了。
他想:你累乏啦,老家伙。
周身都累乏啦。
他想:你杀死它是为了自尊心,因为你是个渔夫。
它活着的时候你爱它,它死了你还是爱它。
如果你爱它,杀死它就不是罪过。
也许是更大的罪过吧? 他想:我从来不知道竟有这么大的鱼。
我没见过,也没有听说过。
不过我还是把它杀死了。
我根本不是一个了不起的猎手,不过我毕竟是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。
他想:要是孩子在这儿多好啊。
可以帮我的忙,还能见识见识这种场面。
他想: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,一个人可以被毁灭,但不能被打败。
不过我还是很难过,把这鱼给杀了,他想。
他想:这是一场梦,我还是醒过来看看绑在手上的绳子,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,疼痛是不是一场梦。
说不定结果会是一场空欢喜。
他想:我许过愿,如果逮住了这条鱼,要念那么多遍祈祷文,我会念的。
但我现在太累了,没法念。
我还是把麻袋拿来披在肩上。
他想: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梦,希望我根本没有钓到这条鱼,正独自躺在床上铺的旧报纸上。
他想:我弄不懂,为什么年纪越大,觉得夜晚越来越冷。
我肯定是变得越来越不中用了。
要不就是我吃的东西不对头。
他想:我要跟它斗到死,一直斗到死。
他想:我要让它知道什么是一个人能够办得到的,什么是一个人忍受得住的。